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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正文完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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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震驚得說不出話,臉上的表情也覆雜多樣,沒有人知道,這些人此刻心裏都在想什麽。

沈棲走到周景棠的面前,把他的手機還給了他,突然笑了出來,說:“下次打架之前把手機收好。”

周景棠點頭,說:“好。”

沈棲先走了出去,站在洗手池邊洗手。

衛生間的地上,林東被陳浩扶了起來,整張臉因為痛苦已經蒼白如紙了,大顆的汗不停地往下掉。

周景棠走向了他,眼神裏沒有一絲情緒,仿佛像看一個沒有生命力的事物一樣看著他,不緊不慢地開了口:“你他媽最好記住,從這個門出去之後,見到沈棲就繞著走,永遠不要讓他再看見你那張令人作嘔的臉。否則,我周景棠下半輩子幾十年,不把你整死不罷休。”

話音落,他越過人群走了出來,洗手出來之後看到了在門口等待的沈棲,他攬過了他的肩膀,笑著打趣他:“長本事了,沈木西。”

沈棲笑出了聲,說:“大概,這就叫有恃無恐吧。”

周景棠想了想,笑了:“那就讓我做你一輩子的有恃無恐吧。”

柳城之行到這裏就結束了,周景棠和沈棲在第二天回到了津城。

津城的陽光很明媚。

周景棠開始忙工作的事情了,手裏面幾個大工程,為了把清明假期補回來,一連忙了一個多月。

沈棲這邊同樣不輕松,他開了第二家柳城裏,並不是餐廳,而是買柳城風味的小吃食品,其中主打的便是溏沁蒸糕。

新柳城裏開業的那天,徐東程和阮長苓特意來給他撐場面,花籃便送來了幾十個。徐曉曉和徐楊也是很激動,叫了很多朋友來捧場,其中就有蘇嘉樂。

周景棠那天特地留了時間,親自過來陪他做新店開業的剪彩,擺足了老板娘的樣子。

新店開業很熱鬧,有很多優惠活動,說是人山人海地圍了過來也不為過。禮花是遠在國外出差的鐘承霖送過來的,從剪彩之後開始就沒有停下來過。

徐曉曉在大廳找到了周景棠,開口便是懟他:“姓周的,我哥新店開業,我們每個人都送禮物了,有些人好像有點不自覺啊。”

周景棠暼她,問:“就你放門口那只招財貓也算禮物啊?”

徐曉曉哽了一下,她最近經濟困難只能送招財貓了,但是她見不得周景棠不送,於是她冷哼一聲:“比起有些人一毛不拔,我稍微好一點。”

周景棠伸手掐她臉,威脅道:“明天把你那破貓拿走,太醜了。”

“鐵公雞!”徐曉曉說。

周景棠笑了笑,說:“我自己的店送什麽禮物啊,多見外啊。你哥沒跟你說啊?這店記我名下呢。”

“臥槽,”徐曉曉震驚了,“姓周的你真的是太不要臉了,你恒一那麽有錢,你還要我哥的產業!”

周景棠笑容更大了,繼續說:“錢怎麽會嫌多呢。”

徐曉曉從大廳出來的時候,臉還是鼓的,嘴裏一直念的都是周景棠狗東西。她在想自己當初怎麽會通過照片看上這種人。

沈棲進去大廳的時候,周景棠正在和那只招財貓扮鬼臉,整個人幼稚至極。

“你怎麽又惹曉曉了?”

周景棠就知道徐曉曉那個死丫頭會告狀,只好道:“她說我沒給你送禮物,她知道什麽,昨天晚上我可是把我所有存貨都送給你了,我……”

“打住,”沈棲臉上有些發燙,阻止他,“不許開車,說人話。”

周景棠說:“閉眼睛。”

沈棲不明所以,卻還是閉上了。

他聽到一個周景棠打了一個響指,緩緩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周景棠握住的手。

他慢慢攤開手,掌心裏赫然躺著一只銀色的裸戒,指環上刻了一棵樹,枝椏繁茂。

周景棠說:“我把自己送給你了,沈木西。”

沈棲呆了好幾秒,又想哭又想笑的感覺。

眾人慢慢圍了過來,徐楊跟周景棠約好了,連忙放起了禮花,聲音一響,二樓緩緩飄下了很多氣球,密密麻麻占了所有的上空。

沈棲想笑,說:“好土啊!”

周景棠也跟著笑了,說:“徐楊搞的,土不土不重要,主要是要這個氣氛。”

“太土了這個……”沈棲嘆氣。

眾人的歡呼聲裏,周景棠緩緩單膝下跪,他執起了沈棲的手,在無名指上落下一個很輕的吻之後,擡起頭看著沈棲,想開口卻莫名紅了眼眶。

他清了清嗓,開口之後發現自己有些哽咽:“沈棲,你要不要……和我結婚啊?”

沈棲看著他,又哭又笑,開口發現自己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明明開心得要死,眼淚卻唰地一下子往下掉。

周景棠哽咽著說:“沈木西,我把自己送給你了,你會珍惜的吧……”

沈棲抹去眼淚,笑了出來,對他鄭重道:“嗯,珍惜。”

“來,木西,伸個手給我。”

沈棲楞了一下,低下頭看,疑惑道:“我手你不是牽著嗎?”

“啊我剛忘了,”周景棠破涕為笑,“剛剛沒有反應過來。第一次求婚沒經驗。”

周景棠拿著戒指,穩穩地套在了沈棲的無名指上。

愛與生命同在。

沈棲擡頭看著人群,他的家人們紅著眼眶看著他們,陌生的人們臉上洋溢著幸福,眼裏寫滿了祝福。那一刻他有種想要大聲哭出來的感覺,他突然想要謝謝這十多年裏的沈棲,謝謝他走到了今天。

周景棠起身抱住沈棲的時候,兩個人臉上的眼淚都有些狼狽。

圍觀的人們也覺得稀奇,第一次見到求婚的時候,求婚者和被求婚的人都哭得稀裏嘩啦的。兩個人面面相覷苦笑不得的樣子,真是又搞笑又感人。

周景棠在柳城裏開業那天跟沈棲求婚的事情上了津城的娛樂雜志,整整一個板塊都是這個新聞。津城上流圈子裏知道周景棠這麽一號人物的人們都忍不住感慨,原來念念不忘,真的會有回響。

鐘承霖是回國後的第一天就聽徐楊說起這件事情的,第一反應是祝福,第二反應是自己其實是個情敵來著。

他被自己逗樂了,約了周景棠晚上喝酒。

鐘承霖問他:“你愛沈棲嗎?”

周景棠說:“愛。”

鐘承霖跟張浩混久了,也懂些心理學的知識,沒按耐住心裏的好奇,問周景棠:“你有沒有想過,這不是愛,是執念。”

周景棠不理解,拿眼斜暼他,示意他把話說清楚。

鐘承霖說:“沈棲是你喜歡的第一個人,在你最喜歡他的時候,你被命運強迫著離開了他,整整十年。你記著他,記著自己愛他,便深化了這份感情。也許後來你已經忘了當年的愛是什麽初衷了。”

鐘承霖覺得自己挺壞的,人家前腳求婚,他後腳跟人家說,也許這不是愛,是執念作祟。

“這你就不懂了,”周景棠說,“畢竟你沒真心愛過誰。”

鐘承霖楞了一下,沒真心過嗎?

周景棠說:“十七歲那年喜歡沈棲,我的初衷是老子要跟他在一起。現在你說我是愛也好,執念也好,我仍然只有一個想法,老子要跟他在一起。”

鐘承霖笑笑不做聲,心裏卻已經認同了周景棠,是啊,什麽喜歡,什麽愛,執念,初衷,問問自己的心,是不是想要永遠在一起不就行了嗎。

沈棲來接周景棠的時候,人已經爛醉了,鐘承霖還清醒的,自己叫了代駕。他只好把周景棠拖上了車,像哄小孩一樣哄著。

在車上的時候,周景棠靠在副駕駛座上睡得很沈,車停了之後便醒了,醉醺醺地叫沈棲過來給個抱抱。

沈棲廢了很大的力氣把人帶回公寓裏,把人放在沙發上,轉身準備把門關掉的時候,發現身後的人撲了過來,直接把他撲到了地板上。

有那麽一瞬間沈棲想爬起來打他一頓,默念了好幾遍珍惜他珍惜他才壓住了火。

周景棠把頭埋在了沈棲的肩窩裏,悶著聲音問他:“棲棲,你愛不愛我?”

“愛愛愛,”沈棲哄他,“全世界最愛你。”

周景棠有些委屈,說:“你是十七歲的時候愛我多一點,還是現在愛我多一點?會不會你現在已經不愛我了,但是又覺得是十七歲那年喜歡的人,就將就著愛了……”

沈棲嘆氣,沒太聽懂他的意思,只能摸了摸他的頭,嘆一句:“這傻孩子。”

“棲棲……”

沈棲很少看到周景棠這麽孩子氣又這麽脆弱,他轉過身抱著他,看著他的眼睛對他說:“十七歲喜歡你,現在也喜歡你。”

“好吧,我信你了,”周景棠笑著說。

沈棲突然覺得醉酒的周景棠也挺可愛的,他惡向膽邊生,伸手去捏他的臉。他一邊捏他的臉一邊感慨道:“你是我在最好的年華裏遇到最好的寶藏了。”

“錯了。”原本已經快睡著了的周景棠突然開口。

“你不是寶藏嗎?”

“我是寶藏啊,還是很值錢的那種,”周景棠說,“但是那不是你最好的年華。”

沈棲沒聽明白,正想追問時,這個酒鬼就睡著了。

沈棲心裏留著這個問題,第二天周景棠酒醒的時候,沈棲還沒等他回神便問他:“你為什麽會說,那不是我最好的年華?”

周景棠靠著床頭回憶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把人拉到懷裏,捏著他的臉說:“那當然不是你最好的年華了,那也不是我最好的年華。”

周景棠說:“我們最好的年華是現在,我剛好自由,你剛好勇敢。”

沈棲覺得周景棠說得有道理。

2013年的秋天,沈棲和周景棠在荷蘭舉辦了婚禮。

婚禮現場很簡單,沒有繁華的布置,也沒有盛大的場面,只有家人和幾個朋友。

周景棠的伴郎是寧哲和林遠,沈棲的伴郎是鐘承霖和張浩。幾個年輕人玩得很來,一天下來都是歡聲笑語,約好了回津城要一起喝酒。

婚禮開始之前在化妝間裏,周景棠和沈棲鬧著要給對方塗口紅,玩著鬧著便到了時間,司儀那邊來催人了。

周景棠牽著沈棲走到了門口,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他拿起來一看,是他的母親大人穆雅斕女士。

周景棠停下,遲疑幾秒之後接通了,電話那頭的沈默長達了一分多鐘。

直到司儀那邊又來催了,周景棠正準備掛掉時,那頭開口了。

是沈穩中帶著一絲蒼老的聲音。

周景棠知道,那是周延武。

那一刻周景棠如同驚起一般抓住了沈棲的手,明明拿著手機的手已經顫抖了,仍然用平靜的聲音問那頭:“你有事嗎?”

周延武說:“我給你打電話了。”

周景棠怔住,他想起了他曾經在電話裏和穆雅斕說過,如果有一天電話是周延武打過來的,那才是他知道自己錯了。

沈棲笑著握住了周景棠的手。

周景棠楞了很久,電話裏也沈默了很久,時間一分一秒都非常煎熬,他突然笑出了聲。

周景棠說:“我不生你氣了,周老頭。”

“我也……隨你去了,小兔崽子。”電話那頭說。

周景棠笑了,說:“今天你兒子結婚你來不來啊,來的話我就等等你。”

“老子要你等?”周延武說,“老子已經自己來了,你忙你的,我和親家聊聊。”

掛斷了電話,周景棠抱著沈棲,說:“棲棲,我贏了。”

和父親之間的這場賭局,耗時十多年,周景棠終於贏了,贏了一個和沈棲的未來。

周景棠把沈棲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對他說:“來,跟哥走,哥帶你結婚去。”

沈棲說:“好。”

婚禮的場地在空曠的天空之下,遠方是綿延不絕的風車,隨著遠去的風一起融化在天空的邊際裏。

時間在此刻仿佛停止了。

周景棠對沈棲說:“從青蔥到白頭,我會一直愛你,有始無終。”

誓言吹散在遠山的風裏。

銘記在少年心中。

那枚樸實無華的裸戒套在手指上的時候,年少時所有的隱秘心事都有了答案。此去幾經年,會有那麽一個人與你為伴,在他的眼中棲身。

風沒有痕跡,愛卻濃墨重彩。

情深,亦壽。

☆、番外之歸途(一)

2017年,津城。

這一年津城的春天來得特別早,二月底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寒風的影子,早春的暖陽讓人從身到心覺得溫暖。

鐘承霖剛下飛機,結束了長達一個多月的國外公差,從安檢處出來,便看見了人群裏的蘇嘉樂。

蘇嘉樂激動地朝他跑了過來,無視周圍的人群,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左顧右盼地看了一眼之後,偷偷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

輕輕的一個吻撣去了旅途裏的灰塵,過濾了七分疲倦,鐘承霖會心地笑了出來,牽著蘇嘉樂的手走出了機場。

這是鐘承霖和蘇舟樂在一起的第二年。

初見蘇嘉樂是在徐家的新年宴,鐘承霖第一眼便覺得這個背著雙肩包看著腳尖的男孩子很拘謹,簡簡單單的一張少年臉,一笑起來便下意識地收住,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他聽到他名字的時候正在和徐曉曉看電影,聽到徐楊介紹之後下意識地回頭,沒忍住問:“蘇嘉樂,哪個嘉?”

蘇嘉樂看著他,臉沒沒來由地又紅了,小聲地說:“嘉年華的嘉。”

那一刻鐘承霖有短暫的楞神,腦海裏像放電影一樣出現了很多年前的畫面,畫面裏是學校放榜的公示欄,那個面容已經模糊泛黃的少年冷著臉對他說:“嘉年華的嘉。”

畫面轉瞬即逝,鐘承霖換上了熟悉的溫柔的笑容,對面前的人說:“你好呀,蘇嘉樂,我叫鐘承霖,你可以跟徐楊一起叫我承霖哥。”

後來,蘇嘉樂從來沒有叫過承霖哥,他總是在徐楊和徐曉曉叫過承霖哥之後,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叫他一聲:“哥。”

小孩太靦腆也太拘謹,叫哥的時候總是擡頭睜著大眼睛看著他,幹凈認真的樣子簡直不要太美好。

是蘇嘉樂先追的鐘承霖,在沈棲和周景棠結婚的前一天晚上。

他一直以為鐘承霖喜歡沈棲喜歡得不得了,沈棲結婚了,鐘承霖一定難過得不行。

那天三被威士忌下肚,酒壯慫人膽,他被徐楊鼓動,以一種勢如破竹的姿態走到了鐘承霖面前說:“哥,棲哥結婚了,他以後會有人喜歡,你不要喜歡他了好不好?”

鐘承霖那時候忍住沒笑,但是心裏想的是,你要不說我都快忘了自己喜歡沈棲這一茬了。

蘇嘉樂說:“你喜歡我好不好?”

鐘承霖揉他的腦袋,開玩笑說:“我不喜歡小孩。”

蘇嘉樂認真考慮了一下,說:“我們倆在一起的話,是不會有小孩的,你放心。”

“小孩,”鐘承霖叫了他一聲,笑著說,“我是說,你就是小孩。”

“……”蘇嘉樂無言以對。

第一次告白便這麽結束了,鐘承霖沒有把蘇嘉樂的話放在心上。蘇嘉樂今年二十一歲,小了他整整十年,在他眼裏,可不就是小孩嗎?

沈棲的婚禮結束了,蘇嘉樂沒有借口再在鐘承霖身邊打轉了,他那時是津城警校一名大二的學生,學的專業是刑偵。其實當初最想報刑偵的是徐楊,奈何分數不夠,便只能作罷,稀裏糊塗的,蘇嘉樂報了。

徐楊經常去警校找蘇嘉樂玩,美其名曰感受警校的氛圍。不過他由衷地覺得蘇嘉樂並不適合,他平靜溫和過了頭,身上並無幾分血性。

蘇嘉樂還是很喜歡和徐楊一起去徐家做客,運氣好的話會遇到鐘承霖。他一開始緊張,拘謹,害怕,甚至會手足無措,可是對上的永遠是鐘承霖溫柔大方的眼睛,他便漸漸不讓自己那麽輸陣了。

其實蘇嘉樂知道,鐘承霖看上去溫柔周到,體貼入微,其實心是封閉的,即使是他唯一追求過的沈棲,他也沒有獻上幾分真心。

看似濃情的男人,最無情。

但是他還是喜歡上了,僅僅是因為在徐家的新年宴上,他擡頭看見他笑起來很溫柔。

溫柔最致命。

蘇嘉樂一直讓自己保持一定頻率地出現在鐘承霖的周圍,他要讓他習慣他這個人的存在。習慣才能成自然,習慣了才會一直在。

鐘承霖是認識蘇嘉樂小半年之後才從徐楊那裏知道蘇嘉樂是學刑偵的,他驚訝得合不攏嘴,楞了好半天以為徐楊在說笑。

原來那麽乖的小孩這麽猛啊。

蘇嘉樂帶給了他很多意外,乖小孩其實是一個預備警察,彈得一手的好吉他,寫得一手好字,能煲出特別好喝的湯。

小孩很意外,意外的驚喜。

收到蘇嘉樂手寫的情書是在回家的車上,鐘承霖剛應酬回來,喝了不少酒,靠著椅背,腦袋是昏昏沈沈的。助理把信封交給了他,笑得別有深意。

他拆開信封的時候腦子還沒有清醒,一目十行地看了下來,具體的內容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只是覺得字跡格外的好看。

他昏昏沈沈地入睡,夢見了另一個寫得一手好字的少年。

夢裏的一切如同倒帶的電影,人們走回了原地,他還是看不清那個人,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還是其他,他徒然覺得心痛如絞,驚醒的時候還是有些喘不過氣來。

腦子裏突然冒出來三個字。

肖年嘉。

然後他突然發現,原來到了今天,他已經記不起肖年嘉的臉了。

屆時是2014年的盛夏,津城的夜晚有最拂人的風,擡頭偶爾可以看見一兩顆星星,在夜空裏零零散散地掛著,像個回不了家的孩子。

鐘承霖找了周景棠喝酒,喝得爛醉如泥的時候,問周景棠:“沒回家的那些年,想家嗎?”

周景棠沒喝多少,他知道沈棲不喜歡他喝酒的。他只是見鐘承霖心情不好,便陪他發洩一下。

如今周景棠一切都已完滿,周延武和穆雅斕都已經接受了沈棲,他可以經常帶著沈棲回家,一切都是很幸福的樣子。只是偶爾和沈棲站在兒時的房間窗臺前時,還是會覺得陌生,因為他曾經離開得太久了。

所幸他終於靠了岸,但是鐘承霖不一樣,他離家還是很遠。

鐘承霖說:“我後悔了,後悔當年愛他了。”

是的,他如今已然後悔了。

當年離家決絕,可如今想再回去,卻連父母移民到英國的那個城市都一無所知。他害怕了,害怕是否此生都回不了家了。

宿醉之後仿佛大夢一場,鐘承霖第二天醒來看見的第一個人是蘇嘉樂。

周景棠那個重色輕友的人不知道死哪裏去了,是蘇嘉樂守了他一晚上,看著平日裏體面高貴的男人在睡夢裏咬著牙哭了出來,嘴裏偶爾會叫著爸媽,一副狼狽絕望的樣子。

鐘承霖咬得太緊,咬到嘴皮的時候滲出了血,蘇嘉樂心一橫,伸出手放在了他的齒間。

那個人卻跟有意識似的,松了口,輕輕吻了一下他的手背。

2014年的寒假,鐘承霖沒見過蘇嘉樂。

那個時常在身邊打轉的人突然不見了身影,鐘承霖承認他不習慣了,糾結了很久之後,鐘承霖找到了徐楊。

徐楊說:“嘉樂說,他今年要送你一份最好的新年禮物。”

鐘承霖安心下來了。

蘇嘉樂消失了整整兩個月的時候,中途電話都沒有一個,他出現的那天是新年的當天,出現在徐家的新年宴上。

徐東程和阮長苓把鐘承霖當作幹兒子,徐家這幾年的新年宴上都會有他的位置,常常讓周景棠吃醋。

這一年徐家的新年特別熱鬧,這是沈棲和周景棠婚後的第一個闔家團圓的年,周延武和穆雅斕也在,圍成了一大桌子。

新年宴接近尾聲的時候,蘇嘉樂出現了,身後跟了一對夫婦,鐘承霖擡眼看見來人的時候,眼眶立刻便紅了一圈。

鐘承霖下意識地別開臉,不敢看過去,眼淚頃刻間爬滿了臉,他怕這是自己做的夢,看得太清,夢便醒過來。

“霖霖……”

鐘承霖在這一聲“霖霖”裏,肩膀已經僵硬了,如同牽線木偶般轉過身,一開口便發現自己已經哽咽了。

他怕吵醒夢,輕輕喚了一聲:“媽……”

鐘承霖起身的動作很大,椅子都推到一邊,他心裏百感交集,每一步都走得不輕松,終於他走到了父母面前,低著頭哽咽著說了出來:“爸媽,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

鐘父紅著眼,想摸摸自己的兒子的頭,才發現原來十多年的時光裏,他的兒子從少年長成了青年,他收回了手,最後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鐘母撲進兒子懷裏哭得梨花帶雨,問他:“你為什麽不來找爸爸媽媽?爸爸媽媽等了你這麽多年……”

鐘承霖說:“我以為……你們不要我回家了……”

“我們,在等你回家。”鐘父說。

鐘父鐘母的出現讓徐家的新年宴更加熱鬧了,三方的長輩還聊了起來。鐘父鐘母非常感激這些年徐東程和阮長苓對鐘承霖的照顧。

客廳裏熱鬧非凡,鐘承霖陪父母說了很多話,回過神時才發現蘇嘉樂一直看著自己。

四目相接的時候,鐘承霖感激地想了出來。

他想,這確實是他收到的最好的新年禮物了。

這一生,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禮物了。

鐘承霖後來才知道,原來他的父母出國前找過他,並沒有找到,後來因為鐘父的工作調度,時間緊了,便沒有再找他,而是在他曾經的房間裏留下了紙條,留下了他們在英國的地址。

鐘承霖下意識問:“鑰匙呢?”

鐘父嘆氣:“鑰匙在門口的花盆下面……”

鐘承霖苦笑不得:“敢情你們是怕放顯眼了被我找到是吧?”

眾人笑笑,一片笑聲裏,鐘承霖有些遺憾地想,如果他當年再認真地多找找,也許就不會有這些年的孤獨了吧?

☆、番外之歸途(二)

兜兜轉轉十餘年,鐘承霖終於回了家。他的父母這些年已經移民國外了,他陪父母去國外團聚了一個多月,因為工作和朋友都在津城這邊,終於在三月份回了國。

鐘承霖回國後的第一件事情是請蘇嘉樂吃飯,他還欠他一句鄭重又正式的道謝。

陪在父母身邊這一個月,他和父母聊了很多這些年的事情,父母一直在聽,聽到結尾發現這些年裏並沒有肖年嘉的蹤跡時,問他:“當年那孩子呢?”

鐘承霖頓了頓,說:“後來,沒再見過了。”

鐘父鐘母嘆息不已,其實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已經不再反對了。

鐘母突然想到什麽,笑吟吟地說:“我瞧著來找我們的那個孩子也不錯,白白凈凈的,又乖,是個不錯的孩子。”

“他還小,”鐘承霖說,“小我十歲呢。”

“不小了,”鐘父說,“你當年離家的時候,比他小不了多少。我看那孩子對你上心,找到我們的時候,激動得都快哭了。”

鐘承霖承認蘇嘉樂對自己上心,其實何止是上心,這些年裏,他再沒有遇見比蘇嘉樂對自己好的人了。

回國後請蘇嘉樂吃的第一頓飯,小孩似乎沒有那麽拘謹了,笑著對他說:“好想你啊,哥。”

餐廳的燈光柔柔地撒下來,讓原本就溫暖的小孩顯得更加柔和,鐘承霖看了幾眼有些失神,隨即淡淡地笑了笑。

鐘承霖想,人生何其有幸,能遇見一個蘇嘉樂。

蘇嘉樂吃東西很乖,腮幫子鼓鼓的,又喜歡對著人笑。其實他不是愛笑,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喜歡裝老成的小孩,只是在鐘承霖面前,臉上的笑容從未消失過。

鐘承霖特別想伸手捏捏他的臉,事實上他也這麽做了,在小孩驚訝的目光裏,他笑著問了出來:“小孩,以後要不要跟哥玩?”

蘇嘉樂激動地差點站了起來,連忙道:“要!”

於是在這一天,鐘承霖成了蘇嘉樂的男朋友。

遇見蘇嘉樂,和蘇嘉樂在一起,都是鐘承霖計劃之外的事情。曾經他以為他和肖年嘉會永遠在一起,可是後來現實百轉千變,再後來他以為他和沈棲會是般配的,可是周景棠的出現讓他明白,什麽才是真正相配。

他遺憾地想,也許他遇不到那樣一個相配的人了。可是蘇嘉樂出現了,小孩在他身邊像個裝懂事的小大人,眼裏心裏只有他。能遇見這麽一個人,愛與不愛都是虛言,握住了才是真。

鐘承霖正式帶蘇嘉樂和父母聚了餐,兩人在秋後還一起去國外陪兩位老人住了很長一段時間。

十多年的骨肉分離終究還是改變了鐘父鐘母,曾經以為此生絕不允許的事情,如今卻已經可以坦然和兒子的小男朋友一起吃飯了。

也許還是遺憾的吧,人都想老了之後兒孫滿堂,如今已然沒有可能了,所幸蘇嘉樂年紀小,偶爾幼稚,流露出天真的神態,討得了老人的喜歡。想開了也就釋懷了,人總有離開這個世界的一天,活得隨心便好了。

很快迎來了2015年的新年了。

這一年蘇嘉樂已經大三了,小孩拔高了不少,站在那裏背脊挺直,眼神堅定,倒是有幾分警察的樣子了。

這也是周景棠和沈棲婚後的第三年,兩人感情依舊如膠似漆,常常讓周圍人都沒眼看。

新年前一個星期,周景棠在林遠寧哲還有鐘承霖的陪同下去醫院做了結紮手術。鐘承霖聽到的第一瞬間以為他傻了,後來腦子突然一怔,想到了沈棲。

沈棲不能生育,周景棠怕他沒有安全感,索性把自己結紮了。他和沈棲永遠不會孩子,沈棲不會有,他同樣不會有。

百歲之後,同歸同去。

鐘承霖承認自己羨慕這樣的感情,所幸的是他一回頭能看見蘇嘉樂。

他想,也許堅定一點,有一個人一起白頭,此生才不算枉赴。

2016年的夏天,蘇嘉樂大四了,開始實習了,他舅舅蔣植是津城公安總局刑警隊的大隊長,他一半靠實力一半靠關系的,成為了津城公安總局刑警隊的一名實習警員。

說來蔣植也是一個傳奇人物,津城警界出了名的人物,屢破奇案,手腕強硬,心思縝密,同樣出了名是他的性格,不茍言笑的冰山臉,四十歲了仍然沒有結婚,唯一能讓他破破例的,也只有蘇嘉樂這個外甥了。

蔣植知道蘇嘉樂喜歡男人,不過他對蘇嘉樂挑男人的眼光還算滿意。蘇嘉樂帶鐘承霖見父母他也在,他對那個溫柔和煦的青年還算滿意。

津城最近整頓治安,尤其是中學生打架鬥毆這一塊。這天蔣植收到的任務便是去城郊寧合新村那邊的一所初中搜查管制刀具。

蔣植最煩這種沒有技術含量的工作,無奈上級命令難違,只好帶著和蘇嘉樂手和底下的幾個人驅車去了寧合新村。

津城這幾年擴建,填海移山什麽都幹盡了,城市擴大了,周邊管理和設施卻跟不上。寧合新村就是這麽一個地方,城鄉結合部的工業區,唯一一所初中是周圍外來職工子女唯一上學的地方,教育跟不上,因此問題很多,每年都會鬧出些案子。

蔣植安排蘇嘉樂和其他人去排查男寢和周邊外宿的學生,自己一個人在寧合中學的食堂吃了頓飯,吃飽喝足愜意地靠著走廊的欄桿,突然煙癮就上來了。

他沒忍住點了一支煙,還沒碰到嘴便被一個冰冷低啞的聲音打斷了。

“學校裏禁止吸煙。”

蔣植沒抽煙,把煙夾在手裏,偏過頭便看見了眼前的青年,一種莫名的感覺上了心頭。

青年穿著灰褐色的長袖衫,很白,那是一種近乎病態的白,脖頸上的血管似乎都隱約可見。他抱著書,站得不直,哪怕是從正面看,也能看出明顯的駝背,仿佛背脊上長了什麽東西一樣。

蔣植看著他的眼睛一時沒有回過神,那雙眼睛藏在厚重的頭發下面,灰撲撲的,像角落裏的老鼠一樣,讓人覺得陰測測的。

“你是……”蔣植問。

青年聲音平靜而淡漠:“我是這裏的老師,這裏不可以吸煙。”

蔣植把煙掐了,笑著攤開手,意思是自己明白了。然而他一系列的動作剛作完,旁邊嘻嘻哈哈走過去的三五個少年手上都夾著煙。

青年再次開口:“幾位同學,學校不可以抽煙……”

走在後面的少年回頭看他,嘲諷般哈哈大笑,打斷了他的話:“肖老師,你怎麽還是狗改不了吃翔啊?你自己不是男人,不喜歡抽煙,管我們抽不抽?”

青年臉上依舊沒有一絲表情,整個人仿佛沒有生氣一般,只是仍在說:“學校不可以抽煙。”

“死兔子,少廢話,”為首的男學生說。

“不可以抽煙……”

學生們煩了,罵罵咧咧道:“你他媽……”

蔣植看不下去了,往前走了一步,擋在了青年面前,他比這些學生高了一個頭不止,此時有意為之給他們壓迫感,果然沒一會兒,這些學生便走了。

蔣植回頭發現他剛幫助的人居然掉頭想走,他覺得好奇,大步走到他面前攔住了他,笑著說:“我幫了你,你不會說謝謝?”

青年說:“謝謝。”

蔣植覺得有意思,他以為自己已經夠面癱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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